鲁网6月9日讯     临清行程，盘盏纷见，晚宴将尽，不见“硬菜”。清炖四鼻孔鲤鱼、回锅酥鱼、炖咯牙鱼乌鱼诸类杂鱼是南阳古镇的硬菜。辣子鸡是鲁南枣庄压轴大菜，镇视群英，主宾总结，盛赞好酒好菜，主客举杯，意犹未尽。主陪问主宾，他说“什么饭呢”——设问句自问自答，“煎饼？还是上面条，简单点哼，这就很叨扰了。”取扯络扯络、络绎不绝的说法。

  洁净如青皮壳的女子笑吟吟地端上二十几只大盘小盏深碗叠盆，一圆盘翠碧幽蓝剑柄形的韭菜，一浅碟辣椒酱，一碟褐色微红的咸菜，一碟黄瓜丝卧如青障远山，一钵醋一钵蒜泥，一盏济美豆腐乳，一盘圆柱体豆角，一盘紫色的茄子泥，一盘烤辣椒像深绿色盔甲，一盘清水豆腐，一盘牛肉丁，一瓯鸡蛋花，一盘西红柿浇头，一盆红烧羊肉，一盘炒菜，一盘浅黄色的胡萝卜条，一寸寸葱花扭断脸色苦绿，一粒粒椒盐黑芝麻像生锈的闸钉挣开锈迹，又像铁汁灌注成形的燕尾铁飞溅，三盆面条，一盆面条清汤青苍之色。器具像一只只小舟大船，搁浅于木案做的堤坝之上，无形波浪使它们停靠餐桌上。左右座各看我一眼，他们第三次古镇采访，于是用眼光示意主陪要说话：

  “什香面的前身是《金瓶梅》写及的临清‘温面’，后来结合当地小吃‘捞面’，家家煮面、户户卤制菜码，此面压饿壮肚。相传，乾隆帝下江南途经临清，浸风寒，饮食俱废，地方随侍官员命大厨用手擀面，配十余种时鲜蔬菜和本地产酱菜为菜码进献。龙体康复、龙颜大悦，钦赐美名。”它是临清人早点首选，更是古镇临清招待尊贵客人的佳肴。

  “鲜、咸、香、辣、酸”的什香面所需菜料达十八样以上，临清和运河两岸经船运输而来时鲜菜蔬，逐渐融汇南北调料东西汁液，这无异于置办一桌精美的酒席，以一桌而庶几知天下味。菜、肉、料、面繁杂，是饭是菜，为完备而大费周章：每一次下刀切中肯綮有形有料，每一根青菜精挑细选，有品有鉴，那是一双双水边女子的手，因黑眸脉脉含情而意绪有致；每一种清淡的素卤或肉卤滋味，每一缕升腾于室内缭绕的面香。器具不一，似浅吟低唱的瓷器行星；颜色交映、绿肥红瘦；味道镶错，四方风云；视觉和想象通感，惊愕与不解，几近丰盈美好：青绿色芹菜码，是美食的芹献；浅粉色青褐色羊肉，温胃滋补，实为悦客的“蹈和”“履中”；一根根因簇拥而弹跳于竹筷的面条，源于淳朴本色、劲道擀制。一只只，一盘盘，一具具，一列列，一圈圈，若类陶鼎瓷鼐，敞开如口，垂直于底，虚怀若谷，对于客人满满的倾慕，“钟鼎而食”般的仪式感，堪为“运河美食第一宴”，人们勤劳作丰赡的汇总和演示，味、色、器皿翻滚的“美食绞胎瓷”，是临清“连城则百货萃止，两河而万艘安流”“繁华压两京”的风味帆樯。

  闸坝拦腰抱水其实为了畅行无阻，终有释然奔流的情势，我是这萦徊的水；鱼鹰半吞半进鱼儿鱼尾招摇，还是要吐出，鱼鹰吐出的鱼是我微薄的文字，那根卡子一时如鲠在喉；运河浮船，我是涨溢不止托载漕船的大水。筷子夹起，也可以一段苇管吸食什香面，我像猪八戒吞咽人参果吞咽难以为继，又像“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”的刘姥姥饥不择食呼呼噜噜，瞥见林黛玉小口小牙，改细嚼慢咽。

  且近返程，驱车至江北四大酱园之一的济美酱菜园，所幸四位五十余岁大姨大叔当垆，岁数和济美的历史数字上相等。服务员若为红唇秀目的女孩家，总是浅薄鄙陋。微生物在大口的缸内发酵诗情，深吸一口酸酱香，看一眼甜酱瓜，二两陈酒涌上“世济其美，不损其名”的句子。桶装十斤醋、十斤酱油、十二瓶豆腐乳，是为我的不解表示歉意么，济美醋是我流连的酒；什香面逗引我十分之七的胃，三分慰征途。在德州苏禄王墓，这位海外国王后代一支安居于斯，他们像什香面爱上了运河而爱上德州。讲解员，一位与海韵情貌的“公主”，她是苏禄多少代孙。什香面，流动的美食之舟，于行程之中声色味形愈发清朗厚重。

  一滴滴水不择容器，在地为运河母亲，辗转反侧；一座座船闸蓄势秀发，在岸为臂膀，中规中矩。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。”逝者在水润的渔歌和芦苇，浸透于花押款澄蓝色瓷片结晶为水如玉，大运河岸边的人们，安稳裕如，通透明澈。（作者  时培京 系山东省“大众讲坛”运河文化主讲嘉宾）